乔纳森·伊夫谈迪特·拉姆斯

乔纳森·伊夫为《为存在而设计:迪特·拉姆斯的设计之道》所作的序。译者 傅圣迪 / 刘泉泉

我在伦敦长大。当我还是一个孩子时,我父母曾买过一台绝妙的榨汁机。那是博朗 MPZ2 “橙汁机器” Citromatic 榨汁机。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迪特·拉姆斯,或是他提出的好的设计的十项准则。我只是一位对榨汁兴趣索然的少年,但却尤其清楚地记住了他和他的团队为博朗公司设计的这款 “橙汁机器”。

它是白色的,冰冷且沉重。它的表面毫不掩饰、大胆而纯粹,比例完美、整体感十足,且看起来轻松自得。其无暇的表面与制成它的材料之间存在着实实在在的联系。显然它是以最好的材料制成的,而不是最便宜的那种。没有任何部分被隐藏或强调,每一处都被完美地考量,并且恰如其分地各居其位,实现着这件产品的细节与特征。只需一眼,你便知道它是何物,以及如何使用它。这台榨汁机体现出了制作果汁的物品的精髓,它本身精准刻画出了使用它的流程。它既完备又恰当。

诚然,我的这些回忆已是旧事,而此产品如今依然保有这些特质。当时我为它心醉不已,而现在我惊讶地发现,我竟与这件物品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共鸣,以至于四十年已过,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它当时带给我的感受。

20世纪80年代,我在学习设计时,从书中认识了迪特·拉姆斯与他在博朗公司的团队。然而阅读远不如直接看到与使用他的产品来得有力。拉姆斯设计的产品众多且理念一致,人们了解他,更多的是通过他的所做而非所言。他和他的博朗团队精妙地构思并设计了数百件作品,这些产品的制作工艺精湛、数量庞大,并且受众十分广泛。他定义了工业设计应当如何,告诉人们现代工业可以负责地为大众提供实用且经过周全考虑的产品。

从许多角度看,迪特·拉姆斯的作品都不仅仅是一种改进。诚然,新的科学技术一直都会带来新的机遇,然而他的设计并没有受到其所处时代的科技的制约。比如可以防止你的手指滑开的内凹式按键,它们来自早期的机械开关,但并不是指向过时的机械原理。相反,它告诉我们,形式本身便能让人立即凭直觉认识到一个物体的功能,以及我们该如何使用它。他设计的音乐播放器、照相机以及厨房电器都精妙绝伦,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越了技术层面的功能,其中一些产品已问世逾五十年。

拉姆斯为产品设计的造型都能清晰、简洁且直接地传递出它的意义,这种能力卓越超群。其作品不论是造型与结构,还是材料与工艺的关系都十分完备,这种至今依然卓越不群的稀有品质定义了他的作品。尽管一致性本身不是一种美德,然而他长期追随其信念的行动与决心,也在其职业生涯中赋予了其设计一种非凡的凝聚力。

他的作品显得如此浑然天成,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还有可能存在另外一种合理的方案。其作品的简洁与纯粹传递出了这种浑然天成和轻松自得的感觉,而这正是他作品的特色。例如,CSV12 放大器的旋钮就非常完美。它几乎不可能变得更好、更简洁、更明确或是更美。它为使用者可能无法想象的复杂问题带来了秩序和解释。

诚然,简洁并不意味着抛弃复杂性。只是移除杂乱或许可以化繁为简,然而产品可能便因而变得毫无意义。拉姆斯的天才在于,他能看透每件物品的本质,并赋予它造型,这几乎等同于给出了它存在的意义。我的童年记忆中的那台 “橙汁机器” 榨汁机便是一个完美的例证。

略显讽刺的是,他一方面将这些产品降级为工具,另一方面又通过赋予它们清晰、简洁以及随之而来的美感来提升它们。他以此重新定义了物品与使用者的关系。他和他的团队创造的物品,既不是为了自我表达而存在的器物,也不是纯粹的赚钱工具。他指出了人类与人造环境之间存在的问题,阐明了使用者与产品二者互动的重要原则。

对一位设计师而言,只要在一生中设计过几件拥有这样重大意义和影响力的作品,便能定义一种潮流了。而创造超过 500 件这样的作品,简直是天方夜谭。这点或许应该归功于拉姆斯的合作能力,此能力虽然也许不那么明显,却至关重要。

我们对拉姆斯的了解主要来自他的设计精美且大规模量产的产品,而非他关于优秀设计的信条——这一事实充分体现于他与博朗公司的非凡合作中。他在定义每件产品的同时,也定义着博朗。他不是一位现代主义的学院派实验家。他每天都生活在他与其团队共同设计的物品所造就的商业现实与成果之中。同样,他也生活在他与其团队的工作方式所构筑起来的机构与体系之中。

提起博朗,人们一定首先便想到它的产品,而绝不会是抽象的宗旨或章程。我们对这些产品的印象便是我们对这一品牌的印象。在这样一个存在着过多花言巧语的行业里,通过为器物造型,以及最终将他的理念与大规模生产相结合,迪特·拉姆斯成功地阐述了他的哲学思想。他创造的这些作品有着始终如一的美妙,十分恰当且易于使用,直至今日,这依旧无人能与之匹敌。